第 12 章

沈淮还未答话,不远处被厢房遮住光线的昏暗中,幽幽传来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:“沈小将军这是做什么?”

随后,只见浑身血迹斑斑的谢辞,缓慢地从阴暗中挪身出来,最后站定在卫阳身边。

他脸色苍白,虚弱的像是在硬撑着一口气,短短一小段路,竟走得十分艰难。

如此狼藉的模样,不知道的,还以为他刚刚才从生死厮杀中侥幸逃脱呢。

沈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眼里满是讥讽:“七殿下心狠手辣、计谋高明,沈某当真自愧不如啊。”

谢辞依旧面不改色,“我,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
卫阳也没好气道:“你究竟想干什么?别在这装模作样的打哑谜!”

“怎么?难道你们还不知道?”

沈淮挑了挑眉,“现在京城中到处都在传,七殿下假借遇刺脱身,抛下九公主后暗遁到云念寺,只为和容家大小姐相会呢。”

“沈小将军休得胡言!”

卫阳忿忿道:“我家主子是在去找九公主的路上遇刺重伤,才不得已一路逃匿至此,你为何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?”

“这流言又不是我传的,你问我?”

沈淮好笑地看着他们,那戏谑的眼神,仿佛在看两个跳梁小丑。

这可把谢辞气坏了。

“放肆!”他当即一声怒喝,然而牵动了刚包扎好的伤口,顿时疼得冷汗涔涔。

他微微佝偻着身子,长长的睫毛将他漆黑色眼眸中的情绪,遮挡得若隐若现,以至于无人看清他眼底寒光乍现,杀意四起。

究竟是谁算计了他?!

谢辞飞快在脑中思索了片刻,也想不到谁这么有本事,不但看穿了他精心制造的刺杀是假的,还能这么快就做局把事情闹大,害他深陷囹圄。

思来想去,仍是没有头绪。

这种面对失控和未知时的心慌,让他陡然生出一股本能的厌恶感。

沈淮却是公事公办地告知他:“总之此事不但惹怒了九公主,还惊动了陛下。臣只是谨遵圣喻,特来将尔等带回去罢了,您怪罪我也没用。”

谢辞忽地勾起嘴角,嗤笑一声,只是笑意不达眼底,甚至带着几分凉薄的气息。

他阴阳怪气道,“哪敢怪罪沈小将军,您现在可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了。”

“陛下抬爱罢了。”

沈淮眼睫一垂一抬,不再同他废话:“七殿下既已知我的来意,想必也无须动手了吧?”

说罢,他有模有样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
“殿下…”卫阳拦在谢辞面前,心头隐隐不安。

“无妨,我身正不怕影子斜。”

谢辞按住他,一脸倨傲地昂首,语气笃定。

“况且父皇向来英明,阿妤亦是聪慧过人,断然不会冤枉好人。”

沈淮知道,谢辞这些话是想说给姜妤听的,毕竟北祁帝向来不待见这个七皇子,哪会管他是死是活。

不过他并不接茬,只是慢条斯理地吩咐手下:“去,把容月也带上。”

谢辞陡然一惊,眼光微烁。

这和月儿有什么关系?难道……他抿了抿嘴,想问但还是忍住了。

最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士兵,粗鲁地将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容月拎出来,旋即又把那娇贵的人儿生生吓醒。

而被惊醒的容月,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,却是泪眼朦胧、浑身泛疼,耳边还传来春桃的阵阵尖叫声。

可怜她连呼吸都十分困难,更别提张嘴说话了,只是呜咽着流下两行凄楚的清泪。

谢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,隐藏在衣袖下的大手,却是死死紧拳,极力压制着怒火。

可再气,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。

那背后设局之人倒是有点手段,想必是觅得了他的行踪,才急不可耐的想置他于死地,仓促出此下策。

可惜,卫阳一直守在寺院外,那个大夫已经被他灭了口,所有的僧人也都还在昏迷中……

就算对方知道他是来了这云念寺,可如何能证明他是为了容月呢?

只要他咬死自己只是遇刺,就没有人知道他是特地奔着容月来的,一切流言龃龉便可不攻自破。

到时候见了姜妤,再把这身伤露出来给她瞧见……对!那个女人向来嘴硬心软,断然舍不得真把他怎么样。

左右不过是要多哄她几句罢了。

把一切想通后,谢辞又恢复了那副胜券在握的姿态。

……

一回到宫中,谢辞就立马被押到勤政殿去面见北祁帝。

姜妤还未过来,他就板着脸,缄默无言地跪在大殿下。

那一身血迹斑驳的伤还在渗血,可谢辞却不作任何处理,就这么明晃晃的昭示给旁人。

他面上是一派憔悴羸弱,然心底却暗暗鄙夷不屑。

这样屈辱隐忍的日子,很快就会结束。

恐怕谁也没想到,他这个卑贱的弃子,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气候,现在连北祁帝都得忌惮三分。

而近日渐感心力交瘁的北祁帝,单肘倚在龙椅上扶额,头疼地斜睨着这个窝藏狼子野心的婢生子。

先前不甚在意,可现在他有心想除掉,却是为时已晚。

他僵硬地直了直身,长长呼出一口浊气。问近侍:“他们人还没到么?”

“陛下容禀,已经派人催促了。”

没过多久,太子、姜妤、容丞相和容月,都一同进来了。

空荡荡的大殿,一时热闹了起来。

谢辞直接略过身形踉跄的容月,直直看向脚步沉稳却面色如霜的姜妤。

到底是自己有愧于她,他不由得迫切地张了张嘴:“阿妤…”

可惜姜妤对可怜兮兮的他视若无睹,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到最前头,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。

谢辞没来由的有些慌乱。

她定然是真的生气了,否则也不会当众驳他脸面。

姜妤站定后,浅笑着看向北祁帝。

又微微欠身:“阿妤见过父皇。”

她眼睫轻颤,仪态从容,哪怕瞧见了谢辞的忐忑和懊恼,也依旧无动于衷。

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,待会儿若无意外,便可同他撕破脸皮,再也不必忍着恶心给他脸。

不同于姜妤的气定神闲,太子神色阴沉,容丞相战战兢兢,容月则是惊惧惶恐,瘦的不成样的她浑身抖成筛子。

她刚刚清醒,脑子还是浑浑噩噩,得知七殿下为了救她,欺瞒了九公主还被传出去,眼下陛下雷霆大怒,正要押人问责。

容月心中蔓延着丝丝缕缕的窃喜,可同时又很害怕因此惹恼陛下和太子。

说到太子,她又爱又恼地悄悄侧目瞥了他一眼,企图从他那冰冷的表情中,窥探他为何对她置之不理了。

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,突然听见北祁帝威严十足的厉声质问谢辞:

“外边都在传你和容家嫡女不清不楚,究竟是怎么回事?!”

谢辞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注视着姜妤的眼神,平静地抬头看向他,语气不卑不亢:“回父皇,定是有心人想借机泼脏水、挑拨我与阿妤的关系。”

北祁帝不置可否,“那你为何会这么凑巧出现在云念寺?”

“儿臣是遇刺重伤。”谢辞眼神晦暗,眼底翻滚着汹涌的寒意。

这老东西可真是够无情的,他这一身伤还看不出来是么?非要他一遍又一遍地,将伤口揭露出来是么?

谢辞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折磨北祁帝,才能让他死的痛不欲生,一边却又面不改色地替自己辩解着。

他说,“儿臣本想去给阿妤过生辰,奈何半道遭人劫杀,对方人多势众,儿臣一路逃避至云念寺,在寻大夫来处理伤口时,恰巧容大小姐的婢女求上门,说容小姐病重危在旦夕,儿臣这才勉为其难让人救治她。”

最后,他还一脸懊恼和彷徨地看向姜妤的倩丽背影:“岂料那歹人竟然捕风捉影,借此大做文章,污蔑儿臣的名声,还求父皇明鉴!”

姜妤默默地翻了个白眼,忍耐消耗殆尽,不由冷哼一声。

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,只是讥笑:“七皇子可别拿我来说事,否则这事更没完。”

“阿妤,我不是……”谢辞突然捂起胸口,似是难受不已。

但姜妤看不到,也不会去看。

她不疾不徐道:“如今七殿下与容大小姐天作之合的佳话,已然家喻户晓。我看你们也是命该如此,不如父皇就一道赐婚圣旨,成全了这对才子佳人吧。”

北祁帝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语气不辨:“朕看他与容月,的确十分投缘。”

“怎么可能!”谢辞下意识反驳。

然而话音落下,谢辞就浑身一僵。他猛然意识到,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害怕和姜妤生嫌隙……但,但这怎么可能?

他应当最爱的月儿,也当然会娶月儿,怎么可能会冒出要娶姜妤这种荒唐的念头?!

谢辞极力压下心底的震惊,安慰自己只是担心在这个时候娶容月,会出岔子罢了。

他缓了缓,又作低眉顺眼状:“阿妤,我知你生我的气,可再气也不能说这些气话。”

“我与容小姐清清白白,心中更是只有你一人,何来要与她人苟合之说?”

一直神游物外的太子,也猛然惊醒:“不可!月儿是孤的准太子妃,怎可随意许予他人?”

姜妤和北祁帝都不说话。

众矢之的容月,看了看一脸愠怒的太子殿下,又看了看目光灼灼地盯着九公主的七殿下,心中五味杂陈。

她不顾容丞相的眼神警告,弱弱地磕头跪拜:“求陛下收回成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