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39 章 斗气

卿云一语成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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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晚其实还好,没出什么事。第二天上午,因为娄二爷是旬休,铺子里也没事,一家子都在画堂里,窗明几净,靠窗的睡榻还有太阳,黄娘子把对过的两扇门都大开着,凉风习习,卿云做针线,娄二爷饮茶看书,娄二奶奶对账,只有娴月不在,只见桃染进进出出,像是在忙什么。

从上次娴月说完那句话之后,母女再未说过一句话,连互相问起都没有过。黄娘子有意缓和一下,叫住桃染笑着问道:“你忙什么呢?这样来一趟去一趟的。”

“不过是瞎忙罢了。”桃染一点不怕这个姨娘,也淡淡敷衍道。

从上次后,别说娴月,连桃染笑容也少了,显然是伤透了心。黄娘子心中也知道,正在暗暗叹气,却听见娄二奶奶道:“想是你小姐要什么,你在给她忙活?”

黄娘子立刻知道,自家夫人这是主动示好了,上次实在是酒惹的祸,也是话赶话气急了,想也知道,她盼着娴月好还来不及呢,哪会咒她。二小姐是聪明人,这次却看不透,这样伤心,实在棘手。

桃染也跟二小姐一个模样,仍然淡淡的,眼睛只往旁边地上撇,看也不看娄二奶奶一眼,貌似恭顺,实则也是不愿多说,道:“二奶奶说得对。”

“你小姐今天怎么样了,这么好的天气怎么闷在屋里,不来晒晒太阳?”娄二奶奶继续问道。

依黄娘子的意思,服软到这份

()上也差不多了,总不能让娘去给女儿赔礼的,但在桃染那显然是不够的。

“小姐身上不好,起不来,在自己屋子里晒也是一样的。”桃染道。

黄娘子见她这样冷淡,呵斥道:“像什么话,夫人的话,你也句句反驳。我看你是皮痒了,这就告诉你娘去,看她管不管得了你。”

“娘管女儿自然是理所应当,打一顿也没什么。”桃染仍然是那副看着一边地上的犟种样,语气板板地答道:“不过我娘疼我,凡事为了我好,自然不会打我,别人的娘就未必了。”

黄娘子本来是想训她两句,没想到她反而说出更加大胆的话来了,气得道:“你这疯丫头,说什么呢,怕不是真的皮痒了……”

她怕娄二奶奶真生了气,要重罚桃染,连忙起身先准备把她骂走。却见娄二奶奶并未生气,只是想了想,自嘲地笑了。

“你这丫头,倒也忠心。”她索性也扶着自己膝盖,起了身,道:“也罢,山不来就我,我去就山,父母从来是斗不过子女的,我去看看你家小姐怎么样了。”

娴月倒是真身上不好,但也没消停,正靠在床上,看着阿珠和奶娘婆子在收东西,娄二奶奶见到这样子,皱眉道:“怎么病了也不消停?又在劳心。”

她主动说话,已经是给台阶了,娴月却只当没听见一样,好在奶娘还是老练的,娴月的奶娘就是桃染的亲娘,一家子都叫她黄妈妈,对这母女间的事自然是清清楚楚的,立马笑脸相迎,叫阿珠搬凳子,又亲自斟茶来给娄二奶奶和黄娘子,也就把娴月的冷淡混过去了。

“刚说呢,正巧二奶奶就来了。”黄妈妈笑着道:“我也是没眼福,满京城都知道下定的事,偏那天我去给我婆婆抓药去了,没见着聘礼。这两天因为嫁妆的事,才去看了一眼,真是,都是些只听过没见过的东西,啧啧,怪不得都说贺大人是泼天的富贵呢。”

她一家子伶俐,都会说话,知道无论如何,提起让大家高兴的事总没错。这母女俩都要面子,这话最适合用来打开话匣子了。

果然娄二奶奶听了就道:“哪里就值得这样高兴呢,聘礼好,嫁妆也不能差,自古高门难进,总不能让人议论咱们家是卖女儿的。”

“哪里的话。”黄妈妈连忙拍马屁道:“满京城谁不知道二奶奶是贺大人的丈母娘,讨好还来不及呢,谁还敢说什么呢。况且二奶奶也不会亏待咱们小姐,嫁妆上一定是门当户对的。”

贺云章的那些聘礼,别说娄二奶奶,就是柳子琴荀文绮这些小姐们中家境极好的都做不到有来有回,除非宗室郡主还差不多,黄妈妈也是捡娄二奶奶爱听的说罢了。

但她们俩一来一回,真正的主角娴月却只是平静坐着,一句话也不说。

娄二奶奶无法,只得道:“你们都出去吧,留我跟娴月说话。”

众人于是纷纷退下,黄娘子虽然担心,也只得下去,桃染有些犹豫,叫“小姐”,又看了一眼娄二奶奶,娴月只道“你下去就是”。

桃染只得道:

“我就在外面,小姐有事就叫我。”()

她临走还不忘把娄二奶奶看一眼,看这样子,简直是把娄二奶奶当成后娘了,只怕她对自家小姐不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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娄二奶奶自己也因为那日酒后的失态有些后悔,倒不是真觉得自己偏心,主要是觉得行那一礼没必要,到底不吉祥,娴月身体不好,更忌讳这个。

也因为这缘故,她今日才软下态度,等人走了,才淡淡道:“虽然你和我斗气,有句话做娘的也不得不劝你,咱们自己家闹,是自己的事,只不要让别人知道就好了。你年轻,不知道深浅,一心只觉得贺云章好。但无论如何好,都别让他知道你跟家里的矛盾,男人好的时候固然浓情蜜意怜惜你,不好了,知道你没有娘家做靠山,反而更加欺负你。你是聪明人,自然知道凡事留三分,不可全心信任。”

娴月听了,便不言语,只“唔”了一声。

娄二奶奶知道她听了进去,于是继续劝道:“就比如赵景当初的事,你没和他说过,这就很聪明。贺云章毕竟是个男人,当时固然心疼你,事后难免有疑影,不是说贺云章不好,这是人性,保不住的。你也聪明,不用我多说……”

她这真是母女间的私下密语了,都说女子嫁前母女要同睡一夜,除了离别前多相处一会,也是有些话,只适合夜深人静,只有母女两个人的时候,才好教授,是最隐秘的经验,连心腹丫鬟也不好听得。

娄二奶奶也知道娴月内心深处其实是依恋她的,要说为家里付出,她一直是最积极的那个。不然此刻她也不会因为这点母女之间的密语而卸下防备,至少态度是软化了不少。娄二奶奶心中有数,并不担心她能一直冷脸下去。

“贺云章这人,说好也好,说不好也有不好的地方,位高权重固然有位高权重的好处……”娄二奶奶顿了一顿,想起来这些天自己因为他受到的追捧和谄媚,也不禁有些脸红,但还是严肃道:“他的权力,压别人容易,压咱们家也是轻而易举。那封信说是厉害,但也看在谁手里罢了,真要闹翻了,你就算拿着信,也没处告去,谁敢接?就是接了,最终也要官家来裁夺,官家反正是偏袒他的。这些王侯人家,向来是惹不起的……”

“就像当初秦翊一样对吧。”娴月淡淡道。

她果然冰雪聪明,知道娄二奶奶的忌惮从何而来——当初凌霜走了,明摆着可以告秦翊一个拐骗民女,逼着他把凌霜的下落交出来,但薛女官一句“召京兆尹过来一趟”,一句话就说得娄二奶奶泄了气,什么叫高门第,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,也难怪她现在仍然心有余悸。但留下阴影是一回事,被自家女儿点破,向来要强的娄二奶奶还是有点恼羞成怒。

“倒不只是秦翊。”她立刻正色,摆出做娘的威严道:“这是人性,世人同理,你别当我在危言耸听……”

“也难怪娘担心我。”娴月平静道:“自己家里都看不起的人,让外人知道了,自然是跟着作践了。”

娄二奶奶还懵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她这次压根没软下心,神色不由得带上

,但不等她发怒ツ,娴月就看着她的眼睛问道:“娘说人性,我也知道的,人性说无利不起早。娘难得这样耐心劝我,说了这一大番话,句句为我考虑。但这里面究竟有几分为我好,又有几分是因为老太妃又说了什么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