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第二十章

沾青 扁平竹 3488 字 2022-11-13

林琅从房间出来的时候,裴清术正站在走廊和玄关的衔接处,扬眉去看墙上那副画。

空旷山谷之中,是少女与羊群。

林琅以为人都走了,所以想出来倒杯水,没曾想。

裴清术听见开门声,往后看了眼,正巧对上林琅的视线。

她身上一件白色棉麻连衣裙,随意搭了件外套,微卷长发就这么散在肩上。

皮肤白到透了点惨淡神色。

整个人有种天性的慵懒劲儿。

像刚睡醒的猫。

猫天生就带点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薄凉。

这样的特性在林琅身上,恰好可以找到。

她的冷也不是刻意的,纯粹就是,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提不起多余的劲来。

她对周硗是这样,对蒋杳是这样,对裴清术,同样也是。

唯独只在徐初阳面前,她才会生出点别样的情绪。

悲痛或是失望。

这些都是建议在爱的基础之上。

彼此看到对方的第一反应都是一样的。

裴清术原本以为家里只剩他一个。

林琅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
她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,水杯被随手放在一旁,她走过来:“喜欢?”

主谓缺失的一句话,听起来容易让人感到混淆。

换了其他人,可能会问一句:什么?

裴清术只是笑笑,先不去看她的眼睛,视线重新落回那幅画上。

“你画的吗?”

他应该是听懂了。

听懂了她的问题,以及她刻意想去让人多想的,意味深长。

不回答,不忽略,巧妙将话题转开。

林琅从不质疑那些人对他的奉承。

——天之骄子,对谁都一副慈悲心肠,温柔谦逊。

像是在他身上叠buff一样。

随便一个标签换在寻常人身上,都是能单出的一张王炸。

他天生就起了一手好牌,然后靠着自己的努力,将这副好牌的作用发挥到了最大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林琅不掩饰自己的疑惑。

家里墙上挂了很多画,不单单只有她的。

这人当真聪明到了这种地步,前后只见过两次她的画,就完全摸透了她的画风?

她心中不动声色的诧异时。

裴清术指了指画像角落的署名。

——barbara

同样的署名在先前的画展上,他见过一次。

林琅瞬间了然,居然是因为这个。

她点头承认:“是我画的。”

“barbara。”他说起英文来,有股很重的伦敦腔,像个儒雅的绅士,轻慢朗诵诗集。

“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?”

询问语气并不重,像是随口一提,林琅答或不答都可。

林琅反问他:“你看过《山茶文具店》吗?”

他摇头:“没有。有空了我会去看看。”

认真到,像是以为她在给自己推荐。

林琅沉默一会,也没有去过多解释,只是补充一句:“里面有个人物叫barbara。”

于是,裴清术顿悟了然:“因为喜欢那个角色,所以就取了相同的名字?”

“那倒不是。”林琅只说,“当时教授让我们给自己取个英文名,我说就取我本名的拼音行不行,他说不行。我就随手写了个bob,结果被教授单独拎去办公室训了一顿,说我态度不端。正好那段时间在看这本书,就照抄了一个里面的名字。”

不知是她的哪句话,引得他发笑。

他垂下眼,唇角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。

“很有趣的来源。”他说。

国人大多含蓄,夸奖的话也得拐个十万八千里才能说出口。

生怕对方能听明白似的。

或许是在国外待的时间够久,也或许是,本性如此。

裴清术像是天生就有一种,对他人无限给予肯定的能力。

林琅已经记不清自己在他这儿获得过多少次夸赞了。

无聊到甚至乏味的一段话,他都能听出几分有趣来。

“这画是我给一家出版社投的稿,但被退了。”

至于退稿原因,对方委婉又歉意,洋洋洒洒好长一段。

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字。

过不了。

裴清术再去看那副画,空旷山谷之间,少女像是背着行囊准备远行。

可仔细瞧时,又会觉得,攀附在她背上的行囊是个不足月的婴儿。

那样小,小到不及少女手臂长度。

是背着行囊奔赴自由,还是被责任绑在山谷之间。

全凭赏画人自己思考的角度。

“我能看出这画出自你手,并非是因为角落署名。”

他放轻语调说话时,有点像老唱片里传出的声音,低沉醇厚。

林琅迟疑一瞬,去看他。

他仍旧看着画,微微仰头,脖颈线条轻微绷紧。

天生的好骨相,下颚线凌厉而流畅,白而修长的颈,锁骨上方一粒浅色小痣。

以及说话时,抵着皮肉,轻微滑动的喉结。

性感,又带几分不容亵渎的禁欲。

“你的画用色大胆,同时还带了一点非常浓厚的个人情绪在里面,很好的区别于其他人。”

比起点评,更像是在解释。

解释他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,这是她的作品。

林琅以前总觉得他们这些,天生就带一种严谨。

做事严谨,说话严谨,甚至连情绪都是露三分留七分。

生怕被人拿了把柄一般。

徐初阳便是这样,挺深沉的一个性子,虽然平时看着好说话,可他鲜少在林琅袒露完全。

包括他家里。

林琅一无所知。

他也从不提起。还是偶尔看见他平平无奇的一件外套上,极简的袖扣。

与前阵子周橙静截图发给她的那个顶奢品牌一模一样的雕刻。

单是一枚袖扣,便价值六位数。

不过林琅也并不在意,徐初阳是富是贫,这些与她无关。

她时刻端着她穷画家的清高,不将钱财放在眼里,高呼真爱万岁。

背地里却窘迫到靠给不知民小网站画漫画赚房租。

最后还因为不肯随波逐流蹭热点,导致人气下跌,惨遭腰斩。

落得个房租都交不起的下场。

同学先前推荐她去给一个外网画不可说的小漫画,不费脑,来钱还快。

当时林琅嗤之以鼻。

眼下她却叹气,想着要不再为钱妥协一次?

她的思维一向发散,只有在画画的时候,注意力才会完全集中。

所以为数不多的几次和人交谈,都是在对方不耐烦走开为结尾。

想不到裴清术始终好脾气的等着。

那双眼温和而平缓,带点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公平。

林琅不免想起,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被一群人簇拥着,从容应付周围人的热情。

若是换了别人,便会生出几分世故的圆滑来。

偏在他身上瞧不出半分。

是本性流露出的随和,还是因为周身衣不染尘的清贵,让他免于落俗。

林琅不得而知。

裴清术的视线再次去看墙上的画。

少女背上,不知是代表自由的行囊,还是禁锢约束的婴孩。

此时变成一捧失了颜色的干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