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8、大结局

渭北春天树 休屠城 5683 字 5个月前

宽慰的是,此一别,仍有相见之日。

路程虽然遥远,但薛夫人安排的妥帖,阔车高马,随从如云,行路还算舒适,春天带着小樱桃,陆明月照顾几个月大的赫连勒邬,一同踏上了回河西的路。

勒邬是羌语,是白鹰的意思,陆明月生产那月,常梦到有鹰隼在高空翱翔。

李渭此次回河西,要再回墨离军去。

和春天成婚之前,太子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,李渭直接找到了太子。

太子对他的过往了如指掌,坐在书案后睥睨他许久,和他聊起了墨离军。

"如今墨离军陈英将军已老,几番上书求病退,河西经营,玉门多赖墨离军,慕容保保虽然骁勇,但毕竟是吐谷浑人,他一人独掌墨离军,孤甚是忧心。”

”你也行过商,走南闯北,对西北诸胡,西域各国都很了解,也入过行伍,上阵杀过敌,你有将才,却甘当贩夫走卒,随性过日,孤甚是钦羡你的洒脱,你有热血,如今大敌在前,你却安于度日,只想着男女之情,孤亦是失望之至。”

李渭脸色淡然。

太子摩挲着手上扳指,淡然说:“若不是你,如今她也许就是一世荣华,显赫之至,你一介凡夫俗子,何德何能。”

李渭低头,半

晌道:“草民请殿下恩准,再入墨离军。”

“你当年在军中,按战功本应擢升副尉,如今孤仍把这个副尉头衔还给你,你回墨离军去,往上走,让我看看你几分能耐。”

赫连广和陆明月仍回了甘州,春天跟着李渭去了墨离军。

“墨离川生活清苦。”他再三和她说道,“害你吃苦头了。”

他的确不舍把她留在长安、留在甘州,只能自己随身带着,养着,疼着。

她又如何肯离了他,两人骑在马上,她坐在他怀里,仰着一张明艳的脸庞,兴致勃勃的道:“我一直想来墨离川看看,这下如愿以偿了。”

墨离川,早就准备了他们两人的新居,两人带着鄯鄯,从甘州出发,最后来到山坳中的墨离川。

这是一年中生机勃勃的夏,她和他共骑追雷,路过绿草迷蒙的河西牧场,趟过雪山融化的潺潺溪流,摘过酷热沙碛里芬芳撩人的沙枣花,走过野草漫至天际的荒野,最后看见村头的一片如云绿林,下马。

墨离川有一条赖以生存的河流,正从绿林中潺潺绕出,日光和绿意,都洒在河面之上,点点碎金,片片圆绿。

还有左右两条自雪山化出的溪流,跳跃着穿梭在绿林之间,三水交汇的浅滩,绿草蒙茸可爱,鲜花娇嫩芬芳,有浣衣的妇人,头簪金花,三三两两,挽袖光足,一边说话一边玩笑,顽皮孩童在凫水,猛的从水中窜出个光溜溜的小脑袋。

妇孺看见外人来,停住动作,眼里满是好奇。

春天这一刻终于知道,她的人生,将和河西的这一片土地息息相关,她不是过客,是归人。

李渭和她相视一笑,被他牵着手,带上前说话。

墨离川有她人生中另一段极度纯净的岁月,那时候还没有孩子,只有他们两个人,新婚燕尔,耳鬓厮磨,朝夕相处,他再重新带她看过朝阳和晚霞,星辰和月色,春夏秋冬,一年四季。

墨离川依附墨离军而生,居住甚多,大半为吐谷浑人,也有食肆、酒铺,每逢月初还有很热闹的集市,附近的牧民都会赶来,兜售自家的物产,还有货郎不辞辛苦,挑着香粉首饰前来,每每都被爱俏的吐谷浑的妇人们团团围住,顷刻所带的货物兜售

一空。

吐谷浑人淳朴又彪悍,墨离川是广袤的沙碛中小小的一块世外桃源。

李渭重入了墨离军,拜见了陈英将军,也重逢了虎向南,再习骑射,对他而言,是重遇了年轻的时光。

春天带着鄯鄯,收拾住所,清点厢箧,薛夫人想法设法补偿她的辛苦,早前已托王涪在墨离川准备了不少东西,她推开新居的第一刻,被塞的满坑满谷的器物用具吓的目瞪口呆。

偌大的一个家,春天和鄯鄯哪能收拾过来,李渭在当地找了个吐谷浑的嫂子,帮忙做些家里的活计。

军中操练再繁忙,每夜他总要归家看看她,夜半归,未亮走,实在忙碌不得归,也要让人带个话回家,让她心安。

军中旬假,李渭多带着虎向南来家玩耍,当年的虎家哥哥已然是个矫健蓬勃的兵将,归在了李渭麾下,看见春天的那一刻,虎向南挠挠头,还为自己当年那一点旖旎的心思不好意思:“春天嫂子。”

春天端着酒肉,噗嗤一笑:“向南哥哥。”

李渭在一旁兀的一挑眉,睇着春天的笑靥,偷偷捏捏春天的脸:“改口,叫虎兄弟。”

后来陈英将军也常来,陈将军家眷都在肃州,月旬才归家一趟,军帐生活难免冷清,一来二去喜欢上了李家的舒惬,每每捻着胡须,摆手道:“不去不去。”脚步却坚定的跟着李渭,踏入了李家的大门。

再后来...来打秋风的人更多了些,李渭部下众兵见李渭家的小嫂子生的好看,又一团和气,每每去都有热酒小菜,三天两头爱跟着李渭身后。

人群散去,她坐在梳妆台前,抽开妆奁盒,点灯数着里头的碎银子。

李渭军里的月俸并不算多,他进门,看她手中攥着几枚铜板,走上前去,半蹲在她面前:“够不够用?”

她乜斜他一眼,故作不悦的道:“缺着呢,你花的都是我的体己钱。”

薛夫人给的嫁妆俱留在了长安,两人几乎算是空手来了河西。虽然屋子里外都是薛夫人的大手笔,花钱的地方不多,春天也不想依赖母亲的馈赠,日子也要精打细算。

“我给你挣。”他抱起她,吹灭烛火,走向床笫。

两人在一处,总是情难自抑。她终于得了长厮守,

发觉他温柔之下的惊涛骇浪,对他的爱慕,与日俱增。

月华如水,阒静暗室,照耀一片欺霜赛雪。

她仿佛站在绝境,压抑自己低低的抽泣,却只得他哑声的安抚:“妞妞,难受就哭出来。”

多年前她哭一哭,他几要心碎,如今把她栓在身边,却忍不住招惹她的泪水。

春天满面湿漉又迷蒙,啄着他眉心的热汗:“李渭...要个孩子吧...”

“你年纪还小呢...”他吻她,“再等等...”

和突厥时时有战,春天从不会叮嘱李渭,但是李渭知道,他若是死了,当年那个少女有多大的勇气去寻找爹爹的骸骨,就有多大的勇气去为丈夫收敛战躯。

他绝对不会再让她经历一次至亲战亡的痛,不会再让她在旷野里孓孓独行。

李渭入墨离军的第三年,河西并北庭军合攻突厥,经过长达一年的苦战,突厥损失惨重,退回了折罗漫山,论功行赏,朝廷对吐谷浑的打压也终有结果,在两方的退步下,李渭主了墨离军。

他行事风格向来柔中带刚,很受吐谷浑人的敬重。

春天即将临盆,破羊水那日,家中诸人忙忙碌碌,产婆和嬷嬷、大夫都是王涪从甘州带过去的,李渭听到消息,从军中急急赶回来。

他一边脱军甲,拔步就要冲去产房,婆子们连连惊喊:“将军...将军...您不能进去..."

这时就听到一声婴孩啼哭。

他吐出一口浊气,手中军甲叮当落在地上。

李渭最怕生孩子,只怕重逢十几年前李娘子生长留的时候,母子都病弱不堪。

产房有淡淡的血腥气,春天倚在床上,柔情看着嬷嬷们擦拭新生儿,见李渭来,对他微笑。

母子平安健康,她的生产没受什么罪,孩子生的很快。

他时常惊叹,他的妻子竟有那样的韧性,那么娇弱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和活力,竟如她的名字一般。

就像玉门关的春,微弱风中蕴藏无限的生命力,转瞬就让苦寒野外覆上一层春意。

是个很好看的男婴,李渭接过来,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给春天看,夫妇两人看着孩子的小脸庞。

“像长留小时候么?”她问,“怎么这么小呢。”

“不太像。”他盯着自己的孩子,“长留生的像云

姐,他生的像你。”

“取个名字吧。”她道,“叫什么名字好呢?”

这又是一年春日,玉门关外石缝里能看见点点绿意,李渭沉思片刻,想起昔日他们西行的时光:“就叫望野吧。”

“望野吗?李望野——”她微笑,“那小名就叫莫离。”

“不,他叫/春望野。”李渭抱着孩子,“他生的像你,就跟你姓吧,以后也把岳父的血脉传承下去...”

“李渭...”春天鼻子一酸。

“不许哭。”他亲亲她的眼,“我本来也不姓李,本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,长留入了李家的族谱,这个孩子,就跟着你吧。”

贺咄带着残留的突厥余部,辜雪带着牙牙学语的孩子,一路西迁,要往极西之地去。

李渭和春天私下去送别故人。

两个男人,年少的朋友,战场上的敌人,对立的民族,身上都流着热血和豪情。

各人的命运,如何能说的清。

战事平息之后,李渭带着娇妻幼子回长安访亲,长留成了沉稳的年轻人,在长安崭露头角。

同样年轻的,还有春天的母亲,薛夫人已成了靖王妃,岁官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。

当年成婚的府第李渭给了长留,新皇封李渭为三品将军,赏金赐宅,引入朝堂,百官弹庆。

当年的四邻再观李渭,已经有了不一样的面貌,沉淀气质在军旅中已被打磨成锋芒毕露,沉稳的面容成了运筹帷幄的笃定,清亮的眼已化成凌厉的刀剑。

四邻纷纷赞叹当时年少的主母有眼光,有远见。

在墨离川的岁月宁静,生活简单,夫妻恩爱,没有婆媳磋磨,没有后宅应酬,春天已完全显露女子的艳色,边塞风沙只打磨了光华,没有给她一分愁苦。

薛夫人终于欣慰,她的女儿真的嫁了个合适的人。

长安待了月余,李渭陪着长留,春天带着莫离陪着薛夫人和岁官,过了一段热闹的日子。

再之后一家三口动身,又重回了河西,去了肃州,李渭成了肃州太守,兼任墨离军使。

除了军政之外,他也要学着吏政,白天忙完政务,夜里他还要挑灯夜读,春天也喜欢在书房陪着他。

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

再几年后,李渭四平八稳,

迁了甘州太守,时隔数年,两人终于回到甘州生活。

瞎子巷是李渭和长留的家,夫妻两人平日都住在甘州的府邸里,每逢月初会回去给李娘子和老爹夫妇焚香。

赫连广和陆明月恩爱有加,两对夫妇看着彼此,俱想起了旧年时光。

四人坐在耳房里喝茶,东厢和西厢,隔窗相对。